第四十三章梨园
送走了张启山，齐铁嘴打道回府，仍旧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去。
香堂里又只剩下他和小满主仆两人了，没有张启山跟前跟后，他还有点淡淡的失落。小花厅的茶几上还放着两人喝过的茶杯，他若有所思地拿起一个放到唇边抿了一口，忽然发现里面余茶的量不太对，再看看茶几，原来他抿的竟是张启山的杯子。心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，搁下茶杯轻叹一声，小声自语道：“又是仙人独行喽……”
这时前院里传来几声画眉的婉转鸣啼，齐铁嘴又来了精神，就打算去逗逗鸟。谁知刚走出门，一道蓝色的影子就从房顶上“嗖”地落在面前。
狗五跳下来掸了掸长衫上的灰，就来勾齐铁嘴的脖子：“我说八爷，你这是偷人哪？放着大门不走走后门，鬼鬼祟祟。”
齐铁嘴翻了个大白眼，啐道：“我偷了你娘，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。到底是谁鬼鬼祟祟，啊？去去去别离我这么近，热死了。”
狗五道：“无聊嘛，走，出去玩。”
“去哪玩？去解语楼喝茶下棋？”齐铁嘴提议。
狗五立刻反对：“别别别，我刚从解语楼逃出来。”
“怎么啦？解语楼有吃人的妖怪？”
狗五一脸心有余悸：“比妖怪还恐怖，小九九他疯了，要拉着我吟诗作对。”
齐铁嘴拖着狗五走进花厅，见小满早给他们上了冰镇西瓜和冰提子摆在桌子上，就甩开狗五，坐下来拈了一颗提子扔进嘴里，“吟诗作对不难吧，你去背一背《声律启蒙》。”
“对！就是《声律启蒙》，小九要我给他背那个，那玩意每一段都是同一个调子，一句话里八个典故，背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。”
齐铁嘴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乐呵呵地问：“你是怎么背的？”
狗五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翘起脚，“小九说：‘人间清暑殿’，我说：‘地下酆都城’。”
齐铁嘴无情地笑起来：“哈哈哈，是‘天上广寒宫’好不，哈宝。不过我觉得你对的也蛮好，独辟蹊径，令人耳目一新。”
狗五说：“对吧？我也觉得蛮好，可小九就一脸悲哀地看着我。”
“继续继续，你们还对什么了？”
狗五回忆了一下，“然后他说：‘两岸晓烟杨柳绿’，我说：‘一棺粽子蜡烛红’。”
齐铁嘴抚掌：“妙极，佳对，敢问九爷何时能被你气死？”
“快了吧。我看他放在桌上的手在哆嗦，好像很想拿《声律启蒙》抽我一顿。”
“哇，九爷可是斯文人，从不动手，连他都想抽人了，可见你有多么欠抽。”
“所以我就对他说，‘你这手是用来算账的，抽我这么个皮糙肉厚的当心手疼’，然后我就三十六计走为上。”狗五大言不惭道，拿起一片冰西瓜啃，啃干净了把瓜皮扔在果盘里，催促道：“走嘛老八，出去玩。”
齐铁嘴想了想，“不去解语楼，那要不去梨园？”
“今天有二爷的戏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随便听听呗。”
“走起。”狗五精神大振，起身就要走。“等我换件衣服。”齐铁嘴往后院走去，半路上遇到蹲在花圃前正在浇花的小满，吩咐道：“去把大门打开吧，咱们该做生意了。”
小满道：“爷，您不躲啦？”
齐铁嘴无奈：“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！总不能因为那个老货我就不过日子了，哼，爷该吃吃该玩玩，总不见得被老王八蛋当街捅死。”
小满悲壮地点点头，跑出去开门了。
狗五在花厅等了一会儿，齐铁嘴换了衣服翩然而出，一身薄薄的天青色纺绸马褂长衫，料子垂坠感极强，被风吹了也不会粘在身上，他手持一柄沉香木折扇，扇柄上还悬着枚虫珀坠子。折扇一展，扇后的一张脸白皙明俊，笑容和煦温暖，唇边一点梨涡又添了点甜意，讨喜得紧。不似身着道袍时那般道骨仙风，而是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派。
狗五却是牙酸：“装模作样，还拿扇子。”
齐铁嘴摇着扇子：“用来扇风不行？”
“齐老八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？越来越会搔……搔什么来着？骚里骚气？”
“你想说搔首弄姿么，说不来就闭嘴吧。”
两人吵嚷着出了香堂往梨园走去。
到了梨园门口一看节目表，今日没有二月红的戏，好在还有别的名角儿。齐铁嘴和狗五一进园子，梨园的执事就迎上来热情招呼：“五爷，八爷，还是老规矩？”
老规矩就是梨园二楼总会给他们俩留着一个上等包厢。齐铁嘴对狗五道：“咱们就在一楼坐吧，上楼麻烦。”
“懒死你算了。”
那执事回身看了看一楼大堂：“可一楼差不多坐满了……”
齐铁嘴眼尖，发现有张桌子还有两个空位，对执事道：“就那儿吧，我跟五爷和人拼一桌就行。”
“好嘞，二位爷稍等，这就上茶。”
齐铁嘴就和狗五一前一后穿过大堂来到相中的那张桌子，桌旁已坐了一位客人，那人听见动静转头一抬眼。齐铁嘴正要对他拱拱手，一见那人的脸，登时僵住了。
狗五从后面走过来，道：“怎么不赶紧坐？你挡着人了。”待他走到桌边看到那人，也是一僵。
那年过五十仍然精神矍铄的九门之首见到他二人，目露精光，微微一笑：“真巧啊，狗五爷，齐八爷。”
狗五立即满脸厌恶，转身欲走，被齐铁嘴拉住袖子：“哎算了算了，别处没地方，先坐下吧。”又拽了几把，狗五这才不情愿地坐下来。
梨园执事亲自给狗五和齐铁嘴上茶，又摆了些茶点在桌子上，完事后对桌上三人恭敬道：“大爷，五爷，八爷，您三位慢用。”说毕点头哈腰地退下。
九门之首主动搭讪，狗五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，算是回应。齐铁嘴就圆滑多了，仿佛前一阵子的冲突并没有发生过，淡笑道：“大爷也来听戏。”
不能怪他没有气节，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，这间一楼大堂的边角站着不少短打扮的武人，这些人自然不是来梨园听戏的客人，而是九门之首的保镖，要是在这里跟老头子闹翻，他和狗五绝对讨不了好，尤其二月红不在。二月红自打成亲后登台的次数就锐减，现在应该在家中陪伴夫人。齐铁嘴不想在他的场子里闹事，省得连累二爷抛下夫人赶来处理。
光天化日，大庭广众的，九门之首没那么咄咄逼人，用看似慈蔼实际老谋深算的目光将齐铁嘴上上下下扫了个透。齐铁嘴想起这老东西有玩娈童的嗜好，而且是出了名的，还传言他把小男孩子玩残玩死过，登时一阵恶寒，强撑着没表现在面上。
盯着齐铁嘴瞧了半晌，九门之首这才意有所指道：“近来九门各家都蛰伏起来，无人下地，日子自然过得清闲。”
齐铁嘴点了点头，就转向戏台，不欲再多谈。
谁料老头子又道：“真是奇哉怪也，狗五爷以前不是向来热爱淘沙，最近怎么也不出门了？莫不是碍于老朽推行的‘新规’，以避免和老朽合作？”
狗五被点名，袖子下的手攥成拳，冷淡地说：“没有。我只是在家休息。”
“五爷休息得不是时候啊，老朽听闻去年以来五爷靠着一只好鼻子就如有神助，已经是全长沙城里掌握古墓位置第一、出手的明器数量第一……风头正盛，怎么就突然急流勇退了？”
狗五皱眉道：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九门之首悠然敲了敲桌子，“长沙城的土夫子，自然和老朽有关系。五爷的鼻子这么灵通，理当造福我们九门中人，何必藏私？”
“欧阳骥，你不要欺人太甚！”狗五霍地站起。欧阳骥抬眼，看着面前一副嫉恶如仇模样的年轻人，眼底有阴冷的光一闪而过。齐铁嘴瞧见，暗暗心惊，忙拉住狗五，对九门之首赔小心道：“狗五他脑壳绊哒了，您别和他计较，我带他去看脑科，就先不打扰您听戏了。”说着冲四周投来看热闹眼光的戏迷们拱手赔礼，不等欧阳骥再说什么，拉着狗五就跑出了梨园。四周的保镖欲上前干预，被欧阳骥摆摆手制止了。
二人刚走到门口，之前那位执事追了出来，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，“五爷，八爷，您二位怎么刚坐下就出来？可是遇到不长眼的小子，您尽管开口，我这就叫人替二位爷教训教训他们。”
齐铁嘴心想，教训？人家教训我们还差不多。怕梨园的人难做，就道：“没事没事，是我们俩突然想去别处玩了，跟梨园没关系。”
那执事心念电转，想起方才跟齐铁嘴和狗五坐一桌的正是九门之首，隐约意识到什么，脸色有点难看，不禁叹了口气，冲齐铁嘴一个长揖，感激他不生事端，然后默默走回了梨园。
狗五愤恨地一锤掌心，喃喃骂了几句。齐铁嘴温言宽慰他：“算了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咱们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。”
“没想到在梨园也要受一通鸟气！”
齐铁嘴道：“正因为是梨园，我们才不能给二爷惹事。喏，你看，”他示意狗五去瞧梨园门口的节目单和海报，“这几位角儿都不是二爷嫡系的，你知道是哪来的吗？就是欧阳骥插进来的，他把自己的人往梨园里送，想向红家偷师。所以二爷现在常年在家陪夫人，也是为了避免和欧阳骥的人接触。”
狗五道：“连二爷也奈何不了他吗？一个外地来的商人，为什么威势这么大？！”
“你不懂，这哪是普通的富商，背后都是商团，做军火和鸦片生意，他们掌握的武器比国民政府军还先进得多。哎，自古以来‘士农工商’，谁料这几十年间，商人反而是最权势滔天的一种人了。”转而又想到他们土夫子自古是外八行，更不入流，就自嘲地笑笑。
狗五恨得牙根痒痒：“那我们就拿这老别没办法了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，他不给咱们长沙人留活路，也不怕……”
不怕什么？人家就是没什么好怕的。
齐铁嘴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狗五问：“你在想什么？”
齐铁嘴道：“再这样下去，日子的确没法过。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。”
“一劳永逸？”
“让他永远走不出长沙城。”
狗五陡然来了兴趣，摩拳擦掌：“对，做掉他，永绝后患。再说做掉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九门老大，肯定有人愿意干。”
齐铁嘴摇了摇头，“杀了他就一定能做九门之首？我看未必……想杀他的人固然多，但是你看他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？可见这不是一件易事。罢了，这事儿得从长计议，我们先回去。”
tbc
五八闺蜜组的日常。佛爷掉线不好意思~不过往后他solo的时候多着呢。其实我蛮喜欢佛爷和八爷两个人分开行动的，这样就会展示出他俩不在对方面前的另一面。毕竟原作里他俩成天腻歪在一起【木然嚼着狗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