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剧正剧向，一八，微九五副四，日更
第二十四章苏醒
尽管病房紧俏，院方还是给张启山安排了单间病房以供静养。齐铁嘴走进去的时候，医生护士已经把人安顿妥当，张启山躺在病床上盖着洁白的棉被，双目紧闭，鼻腔插着管子，一只手上打着点滴。医生看齐铁嘴眼眶红红地走进来，低声安慰了几句，让他多和张启山说说话，以唤醒他的神智和求生意志，今夜若是醒不来，就难说了。
医生的话给齐铁嘴的心脏来了一记重锤，他失魂落魄地送走医护人员，病床边坐下，把手伸进被子里找到张启山没扎针的那只手紧紧握着。嘴唇紧抿着，侧脸现出一个酒窝，却没有丝毫笑意，只盛满了悲苦。
房内只亮着一盏绿色的台灯，灯光堪堪照亮宽敞病房中床头这一小块，其余的地方都沉浸在黑暗里，这一小块就像末世洪水中独守的孤岛，牵动着两个人息息相关的命运。
一会儿张副官拧开房门走进来，对齐铁嘴道：“八爷，医院那边我已经谈妥了。”他走到床边，也握了握张启山的手，很用力，似是要给张启山传递一些力量。他尚显青涩的面孔经过尘与血的洗礼，依稀有了和张启山相仿的坚毅。虽然他只是一个同宗的副官，但是这么多年他和张启山、齐铁嘴三个人出生入死，他们早把他当成一个小兄弟，身份和等级的区别渐渐模糊，面临危险时他们互相保护。
“八爷，你放心，佛爷福大命大，吉人自有天相，他一定会挺过来的。”
齐铁嘴闭着眼用力点点头，把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。
张副官又轻声问：“八爷，今晚你打算陪床吗？你的身体吃得消吗？要不要我替你？”
齐铁嘴道：“我能行，让我陪吧，再说大夫交待让多跟佛爷说说话，换做你这呆瓜有话可说吗？”张副官笑了笑，“论说话，没人能比得过八爷你。不过佛爷还没脱离危险，我就在外面守着，有事好随时知晓。”
“好。”
张副官出去了，齐铁嘴把张启山的手拿到唇边吻了吻，感到惶恐茫然，心力交瘁。人在这种时刻难免会被绝望侵入内心，总控制不住地产生不好的预感，自己吓自己。他太怕今夜过后张启山醒不过来，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催促：“佛爷、佛爷你赶紧醒过来吧，你再这么躺下去，老八我真的顶不住了，你知道我胆儿小，你可别吓我啊……你是金刚罗汉托生，不坏之身，肯定不会有事的……”他既是对张启山说，也是告诉自己，说着从长衫内袋里掏出齐家护身铜镜，把镜子塞到张启山的枕头下面，然后重新抱着佛爷的手，喃喃絮语。
“佛爷，你说你这人，老爱往大凶的地方跑，怎么说你都不听，你不听吧还老带上我，你知道我有多提心吊胆吗？你把自己整的三灾八难的，我也跟着不好受，简直是折寿，我折大发了我。但是你三昧真火护体，每次都能逢凶化吉，有惊无险，算你厉害。”
“佛爷你还记不记得零七六军列进长沙那年，你带我下矿山，为了保护我，你中了毒蛾子和头发怪的招，我和副官扛着你去二爷家治伤，那次够凶险的吧，你还记得你当时那熊样吗，疼得哇哇乱叫，一个劲儿往我怀里扎，俩人都按不住你。你那力气多大啊，凭我和副官哪能制得住，但是你靠在我身上死死瞪着我，那眼神就像在说：老八救我，我相信你。”齐铁嘴低头淡淡一笑，“我了解你的心理，枪林弹雨中我拿身体护着你，你知道我会救你，不会抛下你，对吧？眼看我跟副官要压不住你了，你看我那几眼以后，就乖乖晕过去了，真让人省心呢。”
“你看当时都惨成那样了，治好了伤没两天，你又活蹦乱跳了，你看你这生命力，跟狗尾巴草似的。哦当然，你比狗尾巴草金贵多了，你是个大仙人球。”齐铁嘴想象着张启山如果听到自己敢埋汰他，一定会狠狠地瞪过来一眼，于是心虚地缩缩脖子。“那次你还趁着受伤提要求，要跟我在一起，佛爷你可真是贼精。”
“那一年事特别多，没过多久，咱们跟二爷二下矿山的时候你又受陨铜影响中了邪，那凶险程度也不容小觑。好端端的一个人，变得傻愣愣的不认人了，这跟废了有什么两样？把我愁的哟……我跟张副官一路寻你，你是不知道我俩吃了多少苦头。在那个白乔寨，我堂堂齐八爷，让人使唤来使唤去的，他们让我到井里打水，佛爷你知道我哪干过这种粗重活，当天就手酸得拿不动筷子了，抖得厉害。搞得我啊，无比思念佛爷你，要是佛爷你在身边，是断断不会让我吃这种苦的，什么都不要我做。佛爷，你对我老八，真的太好了……”齐铁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。现在，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，正生死未卜地躺在病床上，听不见他的一字半句。
“那次我和副官带你回张家古楼治病，你也很快就好了起来，没事人一样。这普天之下除了佛爷你，还有谁能有这等恢复力？你说的没错，你是百无禁忌的，鬼神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礼让三分。”
“要说你受过的伤，还真不少。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老往危险的斗里跑，让我担惊受怕的。这些我看不见，也就罢了。但那次在武藤道馆，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挨刀，哎呦喂佛爷，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啊，就像受着千刀万剐，又像火烤油煎一样，疼得我要背过气去。你说你当时没什么人手，干嘛单枪匹马地来？你不会找警察？不过警察也不愿意得罪日本人，大概是不会来的。只有你，佛爷，只有你。”说到这，齐铁嘴喉头哽咽，几乎无法再说下去，“佛爷你怎么这么实在啊，你的恩情，我齐铁嘴这辈子都还不上，报不完！我出主意让你去军队谋出路，助你登上九门之首，那都是锦上添花罢了，你不是池中之物，就算没有我，也会乘风化龙。可你每每对我，都是雪中送炭，在生关死劫的时候以命相护，我齐铁嘴何德何能……”
在遇到张启山之前，齐铁嘴身边的人对他，不外乎三种态度。慕他奇门八算名头的人，尊崇敬畏他；为他装怂的面具迷惑的浅薄之人，轻视蔑视他；真正了解他的亲朋好友，也不会分出余裕照顾他，因为知道他有能力自保。唯独张启山与别人不一样，深知他有多少能耐，了解他的手段，可是遇到危险时还会尽全力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，永远如此。
为什么会这样，齐铁嘴以前想不通，现在不去想。
“佛爷你看看，矿山的怪物没有把你弄死，陨铜没有把你弄死，小日本那么多人都没能把你打倒，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一颗子弹伤得起不来？佛爷，老八我求你，你醒过来吧，我求求你……”齐铁嘴抱着张启山的手，泪如雨下，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手腕戴着的二响环上，浸润了上面银质的纹路。他一时间从椅子上跪下去哭着祝祷，“祖师爷在上，弟子齐铁嘴求您护佑张启山！弟子知错了，再也不敢泄露天机，只要他能平安，哪怕祖师爷收了我的能力，哪怕我再也算不出一卦，哪怕我变成瞎子、聋子、哑巴，哪怕断手断脚，弟子也甘之如饴，只要能换回张启山，弟子愿以命相代……”他每说一句话，就眨下一股清泪，长衫前襟几乎湿透了。
就在齐铁嘴对着看不见的神灵叩头的时候，病床上传来了动静。他立即抬头冲上去，看到张启山轻微地皱了皱眉。
“佛爷！佛爷！你是不是听见我说话了？佛爷！你醒醒，你醒一醒啊，我是老八啊！”齐铁嘴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欣喜若狂，“副官！快进来！你看佛爷是不是有反应了？！”
张副官闻声闯进来，也看到张启山在皱眉，他丢下一句“我去叫医生”，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。
不到半分钟，两名值夜班的护士匆匆走进来，齐铁嘴和张副官急忙闪到一边。护士迅速为张启山做了一番检查，用医疗手电照了照他，张启山被晃了眼，想动弹，被护士按下。护士转身露出欣慰之色，“醒了就好，醒了就没有大问题了，你们继续陪他说话，过些时候我再来检查，情况稳定才能休息。”
“好，好，谢谢护士！”
护士看了一眼涕泪纵横的齐铁嘴，把张副官叫出去了。
齐铁嘴重新趴在床边，拉着张启山的手，激动地道：“佛爷，你真厉害，真的醒了，太好了，佛爷……”
张启山倒也确实顽强，很快就睁开眼，脖子上有伤动弹不了，就把眼睛斜过来看齐铁嘴，齐铁嘴怕他看得费力，靠得更近一点，方便他直视自己。
张启山嘴唇几不可见地动，齐铁嘴就把耳朵凑上去，听见他说：“老八，你……胡说……八……道……些什么……”
齐铁嘴喜不自胜，“好好好，是我胡说，佛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！”
张启山又说，没了你，让我去保护谁？
齐铁嘴鼻子一酸，眼泪又盈满眼眶，感觉自己被上天赦免了。
张启山的手被齐铁嘴捧着，于是他就伸出手指，去揩齐铁嘴脸上的泪。
大老爷们还哭，不想说你什么。
齐铁嘴赧然地低下头，眼泪掉在被子上，用衣袖擦干净了脸。
张启山失了很多血，脸色还很苍白，一双星眸也没有往日的神采，但是里面充满了一种疲倦的温柔。
白天他中枪之后，抢救得不算及时，在鬼门关好一阵徘徊。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，是老八要是知道这事得吓成什么样呢。说来惭愧，这种时候他想不起什么家国，什么百姓，只想得到自己家里的人。他可以为苍生赴死，却也想为爱人而活。知道有人挂念着他，守候着他，依恋着他，要是能活还是想活的。
他想，如果自己走了，齐铁嘴势单力薄，谁来罩着齐铁嘴？新的九门之首还会像自己一样顾念九门的每一家吗？必定不会。而且老八平时总是跟他说算命先生的命是越算越薄，又说齐家人乐天知命，洞悉天机，不受凡人所累，自知福报，不畏横死云云，听着洒脱，其实也有一种悲观的意味，很是孤独。张启山寻思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，岂不是让算命的自觉遭了命定的劫数？从此以后定然会低落消沉，一生都活在愧疚自责里。
他不能让齐铁嘴活得不痛快。这个算命的还是活泼泼一惊一乍地比较让人放心。
后来手术后被从鬼门关拉回来，就隐隐约约听见齐铁嘴在旁边长篇大论，字字泣血。这神算口才委实不错，声情并茂感情充沛，极具感染力。张启山原本意识游离，被齐铁嘴追忆往昔的声音带着，也跟着想起了很多往事，于是头脑里越想越清楚明白。听到白乔寨一段时有些好笑，试着想象齐铁嘴干粗活的样子，怎么都想象不出来。有空一定得问问副官，怎么照顾八爷的，让八爷给人使唤让人挤兑。
张启山用目光细细摩挲着齐铁嘴的脸，确定两个人都好好的，于是闭上眼想睡觉。
齐铁嘴大惊失色，想叫他不要睡又不敢摇晃他，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，叽叽歪歪。
张启山就喜欢算命的在耳边吵。他一边听着，又把齐铁嘴之前的独白拿出来咀嚼。齐铁嘴说自己何德何能，张启山很想告诉他，算命的，你值得。这世上只有你值得。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，在他每次以身涉险时追在后面一遍一遍地说“佛爷慢点”“佛爷当心啊”“佛爷小心”“佛爷你有没有受伤啊”……
新月饭店时他力敌彭三鞭，所有人惊叹他武艺高强为他喝彩，算命的却冲上来关心他是否受伤；矿山里他的头发怪疾发作前，连他自己都没当回事，齐铁嘴追着他一个劲儿地问他怎么了。
只有齐铁嘴一个。
这些记忆不足为外人道，也不必对齐铁嘴说明。反正这是他们的一种生活状态，习以为常，永不会改变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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