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八 风山渐 第十八章

原剧正剧向,一八,微九五副四,日更

第十八章预知

  一片昏黑中,有烛光渐次亮起。空灵的三清铃声忽远忽近,无风的暗室里纸符哗哗翻动。

  齐铁嘴一身道袍,站在朱砂绘制的召请诸天神将阵中,脸色有些苍白,面前的长案上摆着羊毫笔、松烟墨、黄表纸。叮叮当当的铃声里,他屏息身正,微微垂头,执笔书符,背脊如松岿然不动。

  羊毫于黄纸上笔走龙蛇淋酣畅淋漓,或许由于他手中灌有灵力,松烟墨到处,那些圈点弯曲的密文上隐隐约约有金辉一闪而过。顷刻笔停,上端三点代三清,之字代令,夷字代敕,符成。

  将写好的符拿在手中,他缓缓步入阵中,一手拿着纸符上端,将纸符由下而上焚烧,干燥的黄符瞬间着火,他便在跳动的火光中低低诵咒,“道由心学,心假香传。香爇玉炉,心存帝前。真灵下盼,仙旆临轩。令臣关告,迳达九天……”随着诵咒完毕,纸符也焚到了尽头,将手中符灰一扬,礼成。

  这一套请神卦的仪式齐铁嘴虽然没有做过几次,但并不生疏,一气呵成圆融贯通,全赖幼时他爹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。随后他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祝祷起来:“恭请观音菩萨,三清老祖,一切过往神明,弟子齐铁嘴诚心占问故土长沙之运数,请示一卦以示吉凶……”按照正常程序,念上三遍以后就可以卜卦了,可今天的情形有些诡异,齐铁嘴闭着眼喃喃,每念一遍就觉得似乎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一些,等三遍念完睁开眼,发现一屋子的蜡烛不知何时悄然熄灭了,整个暗室骤然变得又黑又冷,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 这这这、这什么情况!?

  齐铁嘴迷惑不解地站起来,试图找点光亮,一摸身上,洋火柴不在兜里。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坚硬的地板变得有点发软,像是踩在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上。他正要蹲下身摸摸脚下的地板,眼前一道白光闪过,接着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,就像天刚破晓。

  等适应了眼前的光线,齐铁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家香堂的密室,而是站在了人来人往的长沙城大街上。这转变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迷惘,但他很快清醒过来,这样的经历他不是没有过,几年前在霍家矿山陨铜里,他就曾和张启山、张副官、二月红等人,进入过一个类似长沙城的幻境。然而眼下的情况与那年在陨铜里又有不同,那时候的幻境长沙城时空诡异,空旷无人,寂静无声,大街小巷的招牌海报、行道树上的枝条树叶之类的东西都纹风不动,一眼看去便知蹊跷。可是现在他所在的这个幻境长沙城比陨铜里的那个真实得多。天空晴朗,万里无云,大街上人来人往,繁华热闹,他依稀看到不少曾经见过的街坊邻居,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,没有任何诡异之处。

  不,这一定是个幻境,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。齐铁嘴辨认了一下方位,决定先回自家香堂去看一眼,看看伙计小满是不是在家,是否正常。

  可是他没走两步,忽然觉得身后传来逼人的寒气。转身一看,不由得呆立当场,只听见“得得”的马蹄声渐渐逼近,许多辆马车排成车队从街道上经过,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小旗子,车前有一盏黯淡的风灯,发出淡绿色的幽光。赶车的人身穿一身藏蓝色的前清官服,面无表情,脸色青灰。齐铁嘴忙闪身避让这些马车,就在马车经过他身旁的时候,他定睛一瞧,等看清楚了马车上装的什么东西,刹那间毛骨悚然!原来那马车上运载的,不是官府的库银,也不是什么珍宝、粮食,而是满车的人头!

乍见如此阴邪之物,齐铁嘴心中一凛,只觉胸口处的齐家护身铜镜暗光一闪,接着镜子发出一阵阵氤氲的暖意,缠绵地护住了他的心脉。他以前曾经把这镜子借给了张启山,后来在陨铜里,张启山为他安全考虑,又把镜子还给他护身。此时万幸把这铜镜随身带着,齐铁嘴这才定下心神。

他心地善良,最看不得生灵惨状,强忍着不适去仔细打量运载人头的马车,发现那些人头上表情神态各异,有的七窍流血,还有睁圆了眼睛死不瞑目,更多的则是烧得焦黑,几成焦炭,无须验尸便知是死于火灾。运载着烧焦人头的马车一辆接一辆,粗略估算了一下,竟有足足数万人头之多!

大火……

想起之前他写在张启山手心的那个字,齐铁嘴心中刹那清明通透!

他浑身剧烈颤抖,就像患了重感冒的人在打摆子,恍恍惚惚地后退了一步,他死死盯着阴兵鬼车穿过长沙城的大街小巷,惧意渐渐消退,手中掐指急算,泪水不禁夺眶而出。

如果他推测得没错,这些死难者都是长沙城的父老乡亲啊!

  想到这,陡然心神大震,天旋地转。这时,原本已经过他的鬼车竟然不知从哪里转了一圈,又一次来到他身前,驾车的阴兵减缓了速度,似要在他面前停下!那阴兵一张没有表情的脸,正缓缓朝他转过来,像是要开口接他上车!

  齐铁嘴猛地抓住胸口,隔着道袍摸到铜镜,眼前倏忽闪过张启山的样貌,那是他一生中最眷恋的人。

  不行,不能被阴兵接走!

  他用力眨去眼泪,屏息凝神,抬起袖中右手,以微颤的食中二指在空中迅速画符,口中急诵:“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。广修亿劫,证吾神通。三界内外,惟道独尊。体有金光,覆映吾身。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。包罗天地,养育群生。诵持万遍,身有光明。三界侍卫,五帝司迎。万神朝礼,驭使雷霆。鬼妖丧胆,精怪亡形。内有霹雳,雷神隐名。洞慧交彻,五炁腾腾。金光速现,覆护吾身!”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天之光,地之光,日月星之光,普通之大光,光光照十方——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!”

  刹那间他的元神绽放出万丈金光护体,并因为他求生心切,法威极其强大,光芒所到之处雷声霹雳,驱鬼魅、斩妖气、役神将,鬼神见之,匆忙远避,不敢再行纠缠!

  金光粉碎了全部的幻境,包括阴兵鬼车与长沙城,待光芒渐弱,齐铁嘴发现自己人已在请神卦的暗室中,正坐在蒲团上,背靠着墙壁,满身大汗,道袍湿透,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。

  长舒一口气,他摸摸脸颊,发现还有泪痕未干,再看周遭环境,并没有任何异样,似乎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。

 

  “所以,你是做了一个预知梦?”吴老狗沉吟道。

  “对啊!”齐铁嘴把整个经过都细致地讲了一遍,喝口茶润润嗓子,“那个梦太可怕了,真是吓死我了,吓死我了。而且梦里那小鬼还想把我齐老八带走,哼,想得美。”

  那天请神卦的经历,说梦又不是梦,他算的这一卦大动干戈,牵连甚广,其实是在拼上多年修为勉强为之,所以不小心陷了进去,险遭神卦反噬。但是他懒得给吴老狗解释太多专业上的东西,就简单称之为预知梦。

  吴老狗仍是有点半信半疑,因为齐铁嘴活蹦乱跳的,一点都不像差点被鬼差带走的样子。但是他相信这个预知梦的可靠性,因为齐铁嘴铁口直断,算得奇准,早就到了能预知未来的地步。

  “那你有什么打算?想阻止国民政府放火焚城吗?”长沙城也是吴老狗世代居住的地方,他也很关心故土的命运。

  齐铁嘴咧嘴苦笑:“要真能阻止得了就好了,咱们只是升斗小民,如何与官斗?再说……焚城是天命,凭我一个人的力量,根本无法逆天而行。”

  吴老狗道:“我知道了,你是想尽力减少焚城的损失。”

  “对啊,物资可以烧了不留给日本人,但老百姓的安全一定要保住。”

  “具体呢?”

  “我还没想好嘛!所以才找你回来商量。”齐铁嘴道:“这样吧,明天晚上在徐长兴,给你办个接风洗尘宴,把二爷三爷六爷三娘还有……九爷,都叫过来,咱们大伙先坐到一块聊聊,你看如何?”

  吴老狗点点头,“好啊。”

  齐铁嘴观察他表情,发现他在听到解九的名字时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,心下稍安。如此看来,恐怕解九真的只是单相思罢了。

  两人正说着话,听到门外有汽车的声音,纷纷抬头,看到张副官下车朝香堂走进来。

  张副官看到吴老狗,也有些惊喜,“五爷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吴老狗笑道:“长个子了嘛。”

  齐铁嘴不解:“你来干什么?佛爷有什么东西忘在这里了?”

  张副官摇摇头,“没有啊,佛爷只是让我来看看你。”但是他并不知道要看什么。

  “……”果然,齐铁嘴翻个白眼,“你们布防营还真闲,我脸上又没长花,有什么好看的?你赶紧去帮佛爷干活吧!”

  张副官莫名其妙地来,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,又莫名其妙地开车走了。他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得力干将,但有些人生经历欠缺,所以尚有懵懂的时候。而吴老狗见到此情此景,却是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。

看齐铁嘴衣上带血,应该是受了伤,他们的老大张启山肯定忙于公务脱不开身,又心里牵挂,放心不下,所以才百忙之中抽调副官来瞧瞧他。小副官又没谈过恋爱,当然不懂个中缘由。想到这不由暗骂这对狗男男,在一起这么几年了还是蜜里调油,闪得别人狗眼痛。

 

当天晚上,张启山就替齐铁嘴向九门各家发出了洗尘宴的请帖,第二天夜幕降临,有七门当家八个人在徐长兴酒楼最豪华的包间碰头。

二月红披着白狐裘大氅款款落座,灯火通明之下,他看上去气色颇佳。这几年他似乎是从失去丫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,不再悲痛难抑,也不颓靡堕落了,梨园早就歇业,他三五不时叫九门中人来家里打马吊,不打牌的时候就在家吊吊嗓子,品茶练字,侍奉花草,很是闲适自在。

一个人的精彩。

半截李本来不喜欢凑这种热闹,但是接风洗尘的对象是吴老狗,邀请人是齐铁嘴,这两个人都于他有恩,所以不能不给面子莅临一下。

霍家来了两个人,分别是现任的当家霍仙姑和她小姨霍三娘。霍三娘虽然已经卸任当家,不再位列九门,但跟吴老狗的多年交情尚在,自然要给他洗尘。

解九是同半截李一起来的,两个人比邻而居,常常会同进同出。他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把半截李连人带轮椅一并抬上楼,再推着半截李前往齐铁嘴定的包间。刚转过走廊拐角,就和吴老狗打了个照面。

  

  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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